華麗席捲兩廳院！塗鴉的審美反叛與社會性——專訪 DISK ＆ SONG

今夏國家兩廳院「新點子實驗場」邀集台灣塗鴉藝術家 DISK 迪克與 SONG 頌君，改造廢棄車道，以 DISK 畫面中常出現的魚、蒼蠅及各種怪物元素，與 SONG 擅長於街角搬演的漫畫角色與卡通人物結合，華麗席捲國家兩廳院！dPi 藉此專訪兩人，探討台灣塗鴉生態，以及各自的創作脈絡與願景，也讓更多讀者一窺塗鴉的源流與精神。

DISK & SONG遇上新點子實驗場

台灣塗鴉團體「浮流道 FLOW DOWN」成立至今已有四年，由 Philip 以及本次與兩廳院「新點子實驗場」合作，恰巧相差四歲的 DISK 與 SONG 組成，兩人大學時期正是差了一輪的學長、學弟關係，在明志街藝社的培育下，同樣有扎實傳統美術訓練的他們，先後將創作的抒發轉向街頭塗鴉；以噴漆完成絕大多數創作的塗鴉，舉凡施力技巧、寫字構圖，上色軌跡顆粒，到牆面的材質與環境限制，皆與傳統美術繪畫南轅北轍，即使有多年的繪畫經驗，練就長時間按壓噴漆的「指力」，將原來美術的功力正常發揮少說也要兩、三年的時間，絕非一朝一夕可以達成。這一回他們以灰青湖綠、嫣紫桃紅，構築如山海經一般動人的塗鴉史詩，有機會造訪兩廳院的觀眾們千萬不容錯過！

▲塗鴉藝術家於兩廳院「新點子實驗場」創作之過程

▲台灣塗鴉人 DISK 與 SONG 以灰青湖綠、嫣紫桃紅，構築如山海經一般動人的塗鴉史詩

本次兩廳院「新點子實驗場」，以台灣藝術家為軸心，加上今年以看似消極的新世代流行語emo為題，透過劇場展演，從當代生活、視覺感官、勞動身體、國家體制、千禧世代，等五項命題，將周遭「emo」昇華為當代社會的強勁請籲。由於廢棄車道原來牆面有甘蔗板，除了更吃顏料上色難以飽和外，更容易不均勻，影響畫面完美，曾一度考量以木板覆蓋，但是為了回扣本次藝術展演挑戰體制題旨，也想達到塗鴉創作精神，最終直接在原空間牆面噴漆上色，審圖過程院方也不改稿，給予藝術家極大的尊重，也讓創作能夠更順利進行，除去前置作業，兩人合作無間，包含牆面、地板、天花板，全作花了五天的時間繪製完成。

▲與下圖對照，可以發現輪廓框線並非塗鴉創作的起點

▲噴漆的色彩飽和度、覆蓋性極佳，與上圖相對照，可以發現怪物眼睛旁、牙齒間多了粉紅火焰

塗鴉的背景與反叛精神

塗鴉與DJ、MC、BREAKING並列為「嘻哈四大元素」，2017年隨著國內嘻哈樂日益興盛，國際精品與塗鴉藝術家聯名跨界頻頻，塗鴉的能見度大大提升，原來難以採買的噴漆也有越來越多店家引進齊全色號，進口噴漆也日益普及，對於塗鴉創作的突破大有助益，由於噴漆飽和不透明，且無法調色，不論色系深淺，畫面中使用幾種顏色就需要幾罐顏料，畫一面牆動輒用上十幾罐顏料，國產工業漆一瓶60、70元，進口漆從150到290元不等，對於剛接觸的寫手來說負擔不小，也因此 DISK 與 SONG 特別感謝大學社團的補助與培育。

▲DISK / 牆上作品〈致敬奇異博士〉 / 2019

▲SONG / 塗玩祭邀請創作 / 2022

塗鴉主要可以分為地上、地下兩派——雖說最初以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地下塗鴉為正宗，地下人士以反社會威權、反資本主義為號召，甚至連漆都經偷取而來，力求與商業行為劃清界線；當時盛行於紐約火車上塗鴉，猶如活動廣告，寫手必須快、狠、準，刺激非常，與其是藝術審美的實踐，更著重於反叛社會、挑戰法紀的挑戰性。國際塗鴉常常依照風格可以輕易明辨次文化圈地域，相較之下，台灣的創作者風格多元，較不受到框架與輩份、師承的鉗制，更著重圖像發展，離經叛道不跟隨主流脈絡。塗鴉與壁畫除了同樣以牆面為畫布，其實幾乎沒有共通性，塗鴉絕大多數都以噴漆完成，偶爾使用流汁筆與油漆，並相當重視「字構」，泡泡字、巨人字都是常見的簽名方式，然而在台灣除了典型以字構為創作核心的寫手之外，也不乏像 DISK 與 SONG 這樣以繪畫為重的藝術家，發展出獨特的畫風以及視覺語彙。

▲DISK / 牆上即興塗鴉創作 / 2023

塗鴉創作相當講求速度與氣勢，標準的簽名稱為「Tag」；論斷簽名、噴漆功力最重要的即是「Flow」，大致可以歸納為流動性（Momentum）、一致性（Uniformity）與相似性（Similarity）。流動性即是起頭到收尾之間移動時動態的延續；一致性是通篇創作中重複出現的輪廓、線條；相似性則是線條從頭到尾逐漸翻轉演變的進程。

▲SONG / 牆上展覽作品：塗鴉俱樂部 / 水泥漆 / 2023

寫手上街的初衷

事實上，相較於國際執法，在台灣多以環保局廢棄物清理法開罰，相當於亂丟垃圾的懲處，與部分國家開槍、入獄相較平和許多。「上街」塗鴉是寫手必經之路，一來考驗因地制宜的構圖功力，二來測試臨場反應，倚賴藝術家駕馭空間的「格局」，能否借用形式，讓周遭為作品加分——當然作品是否錦上添花到底見仁見智，SONG 也坦言自己學生時期曾經遭到圈內人「供出」，被東區的店家指認、舉發。這樣的作法違背了圈內的潛規則，但是如果是房東、主管機關常態的粉刷、修繕，寫手們多以平常心看待。除了一些河濱的合法塗鴉區，他們也渴望一些野性與挑戰，因此不時尋找廢墟與「三不管地帶」，或者到其他縣市、出國塗鴉交流。

▲SONG 上街塗鴉 / 2021

SONG 近期嘗試以影片方式記錄塗鴉創作氛圍，將焦點由作品轉移到創作的喜悅，DISK 接著分享有時他看 SONG 在菜單上隨手塗鴉，忍不住加入，是他最快樂的創作時刻，如何在講求成果與隨性自適間取得平衡，是所有塗鴉創作者的共同課題；DISK 常會將生活中的不愉快幻化成半抽象的小怪物與色塊，更進一步分享有時打稿反而會想太多，與酉鬼啤酒的合作正是最佳範例：審稿時雙方都不滿意，DISK 便提議改為當場發揮，隨心所欲畫出的作品反而更理想，無心插柳的成果有目共睹。

▲DISK / 牆上即興作品 / 2018

▲DISK / 酉鬼啤酒酒廠鐵門塗鴉 / 2019

目前在台灣地上活躍的塗鴉創作者不及五十人，不少新生代塗鴉人可能中途改行刺青師等其他能以繪圖維生的產業，令人擔心新進後輩無法長久發展，沒有年輕人參與就會出現斷層，無以法維持次文化的能量，塗鴉文化在台灣有可能就此沒落。SONG 解釋新人在台灣常會遇到的困境，源於案主們時常以國際上負有盛名的大師為參考值，殊不知其技巧、構圖在圈內不視作公共財，若是一味迎合業主期待，恐有抄襲之嫌。

▲兩廳院「新點子實驗場」破天荒邀集「浮流道 FLOW DOWN」成員 DISK（左）與 SONG（右）以塗鴉改造廢棄車道

不只是寫手，DISK ＆ SONG 揮灑藝術、玩轉脈絡

近期有愈來愈多跨界合作案的兩人，坦言目前真正塗鴉的時間，占整體創作比例不到一成，走訪他們位於三重的工作室除了可以看到「浮流道 FLOW DOWN」各種媒材的畫作外，DISK 與 SONG 分別有公仔防毒子與堅強少年，防毒子戴著防毒面具，讓人聯想到噴漆時配戴的防護面具，與身上濺灑的顏料相呼應，是 DISK 將對塗鴉的熱愛比擬為毒癮的黑色幽默；配有獨角仙頭盔，翅翼為頗半精雕面具的堅強少年手持捕蟲網，內心有豐富的情感，卻咬著牙保持著堅強的形象，就像 SONG 一樣奮力一躍，朝著夢想飛翔。

仔細觀察，其實不難發現防毒子與堅強少年不僅僅是公仔，也不時出現在兩人的塗鴉作品之中，成為具有識別度的固定班底，DISK 與 SONG 也坦言傳統繪畫與塗鴉的靈感，有時就像兩種語言，在清楚表達之前，腦海中常常需要經過釐清、轉換，各種想法才不會打架而停滯不前。時至今日，兩人偶有一心想將圖像描繪得更細緻的時刻，而必須不時提醒自己塗鴉的規模、講求速度、噴漆質地顆粒大小等等的物理限制，且放下定見，跟著他們噴漆下或者飛躍，或者悠遊的角色，一同徜徉於塗鴉的「Flow」之中吧！